父親和鵝鑾鼻燈塔

曾渙釗

家姐送來幾張家庭的舊相片，借我看。其中有一張是我曾經看過父親站在鵝鑾鼻燈塔前照的,這張相片是由我大姊夫陳式川先生替他拍攝,時間應該是民國53年(1964)前後,父親那時約五十歲,而我是高中三年正要準備考大學的時期。雖然相片裡父親穿的是長袖子的白襯衫，這張相片應是在五、六月間的初夏拍攝。時間可能是清晨五點多,太陽剛初昇的時候,因為陽光從東邊照過來,父親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地上。父親站的位置就在鵝鑾鼻燈塔入口處的前面。我大姊夫取景時很用心,他蹲下來,由下往上拍,所以父親和燈塔都可以收在畫面裏,而父親看起來像燈塔般的挺拔，臉部的表情嚴肅而溫和。

這張是我看過父親的許多相片中,他拍得最好看,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張。他拍這張相片時,正是事業和健康處於最高峰的時期。台灣光復之後,他由日本人設立在新竹市的天然瓦斯研究所(現工業研究院化學工業研究的前身)以技工身份離開之後,就在新竹市東區購買一個三角地帶(台灣俗稱三角窗)開設一家店名為「大明」的自行車店。民國34年至50年間,自行車仍是大多數人的主要交通工具,而父親代理銷售的伍順牌（那時期台灣自製最好的一個廠牌）是在桃竹苗地區賣的最好的一家,據新竹市老一輩的人說,那時街上有「西裝要做三明,自行車要買大明」的說法，可見父親那時做生意在市場上有良好的口碑。

父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辛勤的工作,業餘最大的興趣就是養鴿子。據他說,小學時讀了幾年書,就到新竹鐵工廠當學徒,鐵工廠的老闆養鴿子,他每天看到鴿子飛來飛去覺得很有趣,就喜歡了。當自己有經濟能力時,就在自家頂樓，自行設計及建造養鴿子的鴿舍,每天早晨和黃昏時,一天二次將鴿子放出,讓牠們在天空中自由飛翔,經一小時左右再吹笛呼喚牠們飛回鴿舍。為了訓練鴿子更長遠的飛行,因此在自家鴿舍飛行一段時期之後,將鴿子帶到更遠的地方,讓牠們飛行幾百公里回到家。

父親終年忙碌，那一次會離家旅行數百公里，到台灣本島最南端的墾丁鵝鑾鼻燈塔,可能是事先將鴿子運到屏東坊寮，等清晨日出時將鴿子放出飛回新竹家裡,再由我姊夫（那時他住在屏東）騎機車，載他到燈塔附近走走瀏覽,順便留下到此一遊的照片。

父親共養育六個子女,家裏還請了幾位師傅和學徒幫忙自行車店的業務,吃飯時,十幾個人都要輪流分幾攤用餐,家中日用的支出及家中孩子的讀書和教育費等，都是不輕的負擔,而父親一肩挑起。對我而言,他就像那潔白高高聳立的燈塔一樣,守護著一家人。

我幾次到墾丁鵝鑾鼻去旅遊,看到那燈塔,就想起父親拍攝的這張照片。而在那台灣戒嚴時期,一般人出國不易的情況下,墾丁的鵝鑾鼻燈塔也是父親一生中未曾離開台灣；足跡所到最遠的地方。
2007/10/16 （老照片的故事之一)